夜雨丨赖永勤:兰家巷5号
大家好我是特产笔记的小编,很高兴带大家了解各地的特产、旅游景点、人文和风土人情,各地数不胜数的美食以及不同的饮食文化也给我们带来很多有意思的体验,祖国大好河山值得我们去了解和感受,下面是今天带来的文章:
1989年,我家从十八梯搬迁出来在浮图关下的李子坝借居了一段时间,后因房东另有安排,我们只得另寻住所。好在十八梯老邻居葛伯伯夫妇,从小将我的儿子带大,与我们一直相处和谐,他的外侄孙在兰家巷5号有一空房,经他协调,答应我们暂居一段时间。
位于小什字闹市区的兰家巷,巷口很窄,只能两个人并排通过,故在店铺林立的小什字很容易被人忽略。不少朋友得知我搬了新家,曾经到兰家巷来找过我,路过巷口以为是一个住家户的门口便一晃而过。为此,我以后告诉朋友们地址,还这样提醒几句,“兰家巷的巷口很窄哈,注意看路边的门牌哟。”
兰家巷的巷口虽然很窄,里面却很宽,宽得就像一条中型的街道,大有豁然开朗之感,里面有好几家保存完好的中式院落,其中一个小院是重庆文化局的宿舍,住着我的朋友音乐家智军和电视人唐沙波。里面还开有火锅馆,小卖部,生意也还过得去。走到巷尾再向左拐,就是我居住的兰家巷5号了。
兰家巷5号院子,有别于其它中式的院落。没有做工考究的石朝门,也没有雕梁画柱的木窗格,由两幢一楼一底小木楼合围在一起,据三辈人都居住在这里的小荣夫妇讲,这个院落修建于抗战陪都时期,是专为军队中下层军官修建的,抗战结束后,军队撤离,家眷也随之迁走,小院被当地商界人士购买。解放后公私合营期间,成了公房,之后又成了重庆百货站的职工宿舍。
兰家巷5号有十来户人家,多是重庆百货业的职工和家属。初来乍到,就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从小一直居住在院落,对院落式的群居方式一直很留恋(直到现在仍然如此),兰家巷5号算是满足了我来到重庆的这一愿望。
搬来那天清晨,隔壁罗汉寺的经文诵读声将我唤醒,同时还飘来香客上香的紫檀香味。母亲告诉我,听经文的诵读能够使烦躁的心变得平静舒缓,紫檀香味可以去毒辟邪,有益于身心健康。最让我可心的是这些素不相识的邻居了,一抬头,微笑以对;一见面,问候相迎。问路,有人指点;指路,不嫌麻烦。诸如订牛奶、交水电气费一类,还有人代劳,让我这个陌生客没有丝毫的陌生感!
最高兴的还是孩子,孩子在较场口精一小学读书,搬到兰家巷后,不坐公交车,步行一刻钟就能走到学校。我和夫人都在解放碑上班,从家门口到单位只需10分钟,就能准点到达。在浮图关居住的日子,我们晚饭后习惯在林中小道散步觉得非常舒坦。来到兰家巷,摆脱了整日的车马劳顿,晚饭后逛游解放碑同样感到异常惬意。
兰家巷5号虽然位于小什字闹市区,但前面几幢院落的高墙有效地阻隔了嘈杂的市声,闹中取静,非常适合读书写作。我在那里读完了《沈从文全集》和《林语堂全集》,还读了台湾学者余光中和董桥的大量文章,对我的写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如入选四川首届散文大观的《窗口内外》,系列散文《小巷深深》,至今尚感满意的《古瓶••枯枝》,都是在兰家巷完成。
一晃20几年过去了,如今的兰家巷已经不复存在,但一想起那条闹市中的幽静小巷,想起那个普通的院落和那些邻居,我的心却很难平静下来。
在兰家巷我住在一楼,回家时要穿过院坝,拐角上木楼梯,走过一条走廊,再转一个90度的角,才是我的居室。在转角时要经过一个老人的家门,老人体态精瘦,面庞清癯,只是眼里有了几分浑浊,但整体显得有精神,同院的小孩叫他司爷爷。
我的简易厨房就设在门前,虽然窄得只能放一个燃气灶,但基本够用。因为有一个90度的角,我做饭时恰好与司爷爷的家对望,日子一久彼此便熟络起来。特别是做早饭的时候,几乎都要和司爷爷打照面。
“哦……”他有时候会走过来瞧瞧,“也是哦,我上班那阵全家人早晨都是吃烫饭,饭菜都在里面,味道也在里面。”
这简短的对话,让小院在随意与和睦中开始了新的一天,至今回忆起来甚感温暖。
司爷爷好静,平常里很难听到他的声音,路过家门,经常见他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旁边放着一个保温杯,拧开茶盖,杯子内圈有一层厚厚的茶垢,猛一看,那茶汤也成暗黑色了。他也喜欢打理那枝牙黄色的烟杆,用废弃的报纸不停地擦拭烟嘴和烟锅,就像小孩在玩弄着他手中的玩具。他也喜欢看书读报,看到激动处,他会将报纸朝旁边使劲一扔,便仰头长叹,“天啦!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啦……成什么体统啊!”这声音也传到了我家里。
“天下岂有此等怪事,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居然要娶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司爷爷一脸的愠怒。
好静的司爷爷也有好热闹的时候,遇到高兴的事,他喜欢弹凤凰琴。凤凰琴是一种儿童玩具一样的乐器,大约两尺长,五寸宽,二寸厚,四根琴弦固定在两段,按键是一个镶了边的小圆片,上面标明了音符,从左到右即从低到高。弹奏时,右手用薄薄的塑料软片拨动琴弦,左手按住琴键,随之便发出“铮铮”的琴声。比起琵琶、二胡、笛子一类乐器,凤凰琴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小儿科”。而司爷爷对此仍然乐此不疲,兴味无穷,有时候还一边弹一边唱,一曲《秋水伊人》让他完全沉浸其中:
司爷爷从墙上取下京胡,不慌不忙取出一张手绢,正襟危坐在一把旧藤圈椅上,掸了掸琴筒的灰尘,随之搭在膝盖上,然后将京胡搁在手绢上,拧了拧琴把,调试了一下琴弦,一板一眼地唱起来:
司爷爷的唱腔里也夹杂着些微的湖北口音,毕竟年岁大了,已经显得力不从心,尤其是唱到高音的时候,唱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笑啦,见笑啦……”一曲唱罢,司爷爷再不唱了,咧开缺了牙的嘴腼腆地笑着,显得十分可爱。
司爷爷的起居饮食全是楼下的女儿打理,院里的人叫她小司。小司喜欢国画,尤爱花鸟,还拜了重庆市艺术馆的专业老师为师。一到吃饭的时候,女儿小司就会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楼来。有时候也是他的女婿端上来,因为住在小司的楼上,经常可听到小司的声音:
杜长寿的声音不大,还有点嘶哑,人却生得浓眉大眼,五官端庄。他爱穿一件紧身的油绿色的体恤衫,更显得英俊精壮,用今天的话来说,帅哥一枚。我夫人说,杜长寿乍一看就像印度影片《流浪者》的男主角拉兹。
听小司讲,她父亲退休前是某税务所的财会人员,一直是单位的业务权威,双手都可以打算盘,且不出差错,过硬的业务技能在业界有口皆碑。司爷爷的夫人已于前几年病逝,好在性格豁达的司爷爷,很快从丧偶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他曾经和我主动谈到夫人的病逝,对死的话题一直不回避,“我对老太婆(重庆人对老伴的谐称)说,我俩反正有一个人要先走,不是你就是我。老太婆要走的时候我对她说,今天你先走一步,我会慢慢来……”言语之间,虽是豁达坦然,却也透出几许人世的沧桑。
一年以后,我搬离了兰家巷迁到放牛巷,因为俗事缠身,与兰家巷的邻居少有联系,但如果一碰到兰家巷的人,我一定会问到兰家巷的左邻右舍,特别要问到司爷爷。
离开不久,我在公交车上碰到了同院的稽新明,我又问起司爷爷。稽新明说,司爷爷还好,只是他的女婿杜长寿已经走了。
这个话题让我们顿时无语,不由得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和熙来攘往的人流,我又想起了曾经居住在我楼下的杜长寿。
我的隔壁住着一对退休的老人,男人姓周,女人姓张,老俩口举止彬彬有礼,待人客气热情,我们习惯地称他们周老师和张嬢嬢。
他家里就住着老俩口,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打理得也井井有条,就连过期的《重庆晚报》也折叠得整整齐齐,就像没有打开过一样,堆放在靠窗前的一张竹椅上。有一次收荒的老头到院里来,看到这堆整齐的废报纸吃了一惊,“你们好有存留啊,连废报纸也保存得这么好。”
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小,说话时脸上总是堆满微笑,“老周,来喝牛奶,冷热正合适。”
男人慢腾腾地喝完牛奶,即问,“你的药熬好了没有,记到起,要准时吃药哦。”
习惯了大嗓门的重庆人很不习惯这样说话,司爷爷曾经打趣地对我说,“这俩口子说话的声音像蚊子在叫。”
男人虽然早过六旬,却长得细皮嫩肉,气色也好,再加上很讲究,出门时总是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衣服也穿得妥妥帖帖的,更显精神。女人也穿得整齐素净,尾随其后,夫唱妇随。
那段时间,我常有文章在《重庆晚报》发表,因为母亲时时叫我的名字,两夫妇也就知道了我,“我经常在重庆晚报看到你的名字,我们老周也知道了你。”张嬢嬢笑盈盈地对我说。
1974年我曾经在四川达州(那时叫达县)有过半年时间的财会培训,熟悉达县方言,张嬢嬢有很重的达县口音,“张嬢嬢,你是达县人?”
“不,我是本地人,40几年一直在达县工作,沾上了一些达县的口音,他——”她笑着指了指屋里的男人,“才是祖祖辈辈的达县人,虽然在重庆工作了几十年,还是一口达县线号院内常常弥漫着淡淡的中草药味,这药味就是从她家传出的,她经常无缘无故地叹气,“这药才难得喝呵,不晓得哪天才喝得完哟。”
“到几个医院去检查,都没有查出个结果来,后来去看中医,医生说是更年期综合症。”
老俩口的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地过着,张嬢嬢虽然有点小病小痛,但衣食无忧的他们日子还算是悠闲。
一天,院里来了一个面色浮肿衣襟褴褛的老人,由一个中年汉子领着,一进院子就直呼张嬢嬢的名字。张嬢嬢闻声后连忙下楼,不待开口,汉子便把一个包袱递给她,“今天总算把你妈交到你手里了哈,你妈我服侍不下来,我不要钱啦,你这几个钱不好找啊。”汉子一脸的委屈。
“不啦,我下午还要坐火车回达县。”不容张嬢嬢再说,汉子便扬长而去,气氛甚是尴尬。
汉子走后,张嬢嬢一手提着包袱,一边示意老人上楼,老人杵着拐杖,步履蹒跚朝楼上走去。
院里的人大多目睹了这一幕,也知道了张嬢嬢的母亲原来还在达县,小院顿时嚷开了。
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到来,不仅使张嬢嬢的家成了全院关注的中心,也扰乱了一家平静的生活。就一间房屋,哪里可供老人安身?平素爱惯了整洁的老两口,突然来了个蓬头垢面的老人,怎会习惯?关键是张嬢嬢一直有病,谁来服侍一个比她更老的老人?
可院子里的人依然对张嬢嬢俩口子多有指责,将同情的目光投向她的母亲,张嬢嬢显然是感觉到院邻的态度了。
一天晚上,张嬢嬢来到我家,叙述了她的身世。原来她生下不到一个月,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没有抚养能力,也不愿承担抚养责任,将她送到了孤儿院。好在她在孤儿院从小就受到了较好的教育,除了读书认字,还学到了医护专业技能。解放后,张嬢嬢因为具有专业技能,被分配到了与医疗行业有关的医药公司。正在此时,十几年从未谋面的母亲出现了,母亲从孤儿院那里打听到女儿成了吃皇粮的国家干部,从此与女儿寸步不离。
“我不是不愿意赡养自己的母亲,更不是嫌她老嫌她脏,也从未指责她没有抚养过我。她一生从不劳动,只知道吃闲饭,在达县是我一直在抚养她。”说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哎,我和老周分居几十年,退休了只想过几天安静的日子。退休前我也征求过她的意见,她说就住在达县她干儿家,叫我每个月按时给她干儿寄生活费,可她这个脾气,到哪里都搞不拢(四川话合不来的意思),她一直和老周也搞不拢……”
平静的生活突然变成了别别扭扭的日子,别别扭扭的日子才过了几天,张嬢嬢就明显憔悴。
想到张嬢嬢和周老师一直分居,晚年好不容易住在一起,这下又要劳燕分飞,不免让人感到有几分遗憾,一上楼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张嬢嬢……”
“我正要找你呢,我和母亲明天就要回达县了,老周送我们回去。我们邻居一场好难得,我和老周这个月订的牛奶刚开始吃,就送给你们。”
“那得看我的病好得了不,这不争气的身体啊……还有她——”她望着屋里的母亲,“还得想法把她安顿好。”
次日,天还未亮,张嬢嬢就和她的母亲离开了兰家巷,后面跟着他的丈夫。两母女颤颤巍巍的身影,从此在兰家巷消逝……
“卖布卖布嘞,卖布卖布嘞,花布丝绒绸缎嘞!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唱歌曲,象那斟满的酒杯一样,快乐充满我心里……”
从哪里传的歌声?这么清爽,如此透明,这是我熟悉的歌剧《货郎与小姐》的唱段,我则耳倾听。
歌声还在继续,“来吧,我的朋友!来吧,我的鲜花!我爱你啊我爱你,我的生活离不了你……”歌声是从一楼的公用厨房传出来的。
循着歌声下得楼去,见到歌者,真让我大吃一惊:他的整个身躯蜷缩着,就像一块不成规则的石头被人随意地丢在那里。他的双腿呈弯曲状态,与臀部盘在一起,好像一个被吸附着的游泳圈。
“唱得好啊,把我都吸引住啦!”此时的歌者正坐在一根方凳上拣菜,他一边拣一边唱,没料到有人走近,他转过头来的那一瞬,更让我惊呆了,他的胸部和背部都凸出一大坨,整个头颅好像是特意安放在上面的。一个完全不能站立,更不能直立行走的重度残疾人,真难以想象,这么好听的歌声,竟是这样的身躯发出的。
“前几年从收音机里听的,又从收音机转录到录音机,天天都听,一字一句地学……””歌者腼腆地回答我。
“我是看到这个娃儿出生的,小时候长得又白又胖,一对大眼睛,乖得很,后来发了几天高烧,一直不退,高烧退了之后,人就一直不长了,脚也站不起来啦。”司爷爷告诉我,歌者叫李大幸。
“小儿麻痹症!还是当父母大意了,父母一天都忙到上班,娃儿的病没有引起注意,落下这个病根……哎,娃儿才造孽哟!”
从此以后,我便格外留意李大幸的歌声了,不仅是因为好听,更对一个重度残疾人开朗乐观的性格,心存几分好感。
李大幸的家靠近院子大门,我们进进出出都要经过,一来二往,彼此都要打招呼,他称呼我为赖老师,我叫他小李子。
“我看不见得,阿根廷、巴西、德国、英国……支支都是强队,还是要看运气和临场发挥……”
“剽(重庆话打赌的意思)!”话还没有说完,立即被打断,“我输了请你吃火锅……”
我在兰家巷居住的时候,时逢14届世界杯足球赛在意大利举行,看球、议球成了小院议论的主要话题,小院的球迷们甚至会将饭碗端到院里来参加议论,主角是小李子,这场激烈的争论就在他家。
就在那个初夏,只要有比赛,小李子家的灯几乎要亮到通宵,“雄起!好球!”不绝于耳,叫好声,谩骂声,呼叫声、惋惜声此起彼伏,一个残疾人对足球的狂热,同样让我感到惊讶!
“他呀,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足球却一场也不得拉下,你看嘛,昨天看了个通宵,现在正在补瞌睡。”小李子妈妈这番话,不知是在骂儿子还是疼儿子,此刻的小李子正躺在床铺上呼噜大睡,本来就蜷缩的躯干更加蜷缩,咖啡色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就像谁在床上堆了一个土堆。
歌唱和足球,两者之中谁是小李子的最爱?我曾经问过同院的人,他们说,都不是,小李子最爱、最擅长的是烹调,特别是川菜做得正宗,诸如回锅肉、宫爆鸡丁、麻婆豆腐、烧白等,都是他的拿手菜,这又让我感到吃惊。
“不奇怪啊,我和他老头要上班,姐姐哥哥也有事情,只有他闲在家里,他的眼睛巧,看到谁做的菜好吃,他就悄悄看,悄悄学。”小李子妈妈这回明显是在夸儿子了,“他呀,见什么学什么,学什么像什么。煎、炒、炸、烩、卤、炖样样都会,他还会做咸菜、包盐蛋、发醪糟,连豆腐乳都会做呢!”
为证实小李子妈妈所言,我来到了厨房,要亲眼一睹小李子的烹调技艺。不能站立的小李子够不着案板,只能坐着操作,他妈妈就为他准备了一块木板,木板架在两条方凳上,成了他的操作台。小李子就有了施展的舞台。“嚓、嚓、嚓,”随着一阵阵又快又有节奏的响声,一块脊柳肉在他的刀下瞬间便成了既薄又均匀的肉片。
小李子下厨非常用心,一顿他和母亲的普通晚餐,他不仅荤素搭配得当,还注意了色香味,既照顾了母亲的牙口不好,又兼顾了自己的口福。一盘笋炒肉片炒得油亮滑嫩,是他和母亲都喜欢吃的。凉拌茄子油辣子蒜蓉花椒面小葱一样不少,这是他特别喜欢的。外加一碗小白菜豆腐汤和一小碟泡菜,小白菜豆腐汤上面浮着葱花,泡菜切得方方正正外浇一点油辣子和味精,一看起来就有食欲。
看小李子下厨真是享受,他边做边唱,厨房成了他大展厨艺和大显歌喉的地方,见我的到来,他又唱起了《货郎与小姐》:
“卖布卖布嘞,卖布卖布嘞,花布丝绒绸缎嘞!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
“我妈一直担心我,她说她在时,两娘母还可以相依为命,她走了,谁来与我作伴?她一直想我有个家……”说到这里,小李子几近哽咽。
小李子喜欢文学,特别是新诗,我们在一起还探讨过新诗。他熟悉重庆作家黄济人、莫怀戚、吴景娅……熟悉了重庆诗人傅天琳、李钢……我离开兰家巷时,将订阅了数年的《散文》、《诗刊》和《星星》都送给了他,他非常感激。
就在我搬离兰家巷的那天,小李子一直在家门口默默看着我们搬家什,直到我家的东西全部搬完。当我向他道再见的时候,他问我,“赖老师,你以后还回来不?”
黄昏时候的兰家巷,是孩子们的天下。学校放学了,在校园被关了一整天的孩子们,趁家长还没下班回家,回到院坝,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疯疯扯扯。
马小铁很有公主的范儿,一头茂密的黑发,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骨碌碌地会说话,就连兰花手也翘得有模有样:
马小铁当主角,跑龙套的都很服气,她们围着马小铁,吆喝的吆喝,抬轿的抬轿,既服服帖帖,又全力配合。
做游戏的时候总是很短暂的,下班的父母三三两两回家,孩子们也被依次唤回,楼上也响起了马小铁妈妈温婉的声音:
小铁刚上楼不久,院里出现了一个步履轻快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子挺得直直的,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外套,一条枣红色的围巾随意地搭在颈脖上,鼻梁上架着一副浅咖啡色的宽边近视眼镜,腋下夹着一本厚厚的杂志,显出几分矜持。
“他叫马西临,是马小铁的父亲。”马西临是小李子崇拜的偶像,“他懂得的东西才多哟,音乐、哲学、文学、戏剧……尤其是音乐和哲学。”在小李子眼里,马西临是兰家巷5号当之无愧的权威。
马西临回家后,家里响起钢琴声,琴声悠缓而清脆。小李子告诉我,马小铁从4岁起就开始在爸爸的监督下学琴,一直到现在从未间断。
“小铁,不要只注意节奏,还要注意情绪和乐感,乐感很重要……”父亲的声音,夹杂在断断续续的琴声里。
“不错,我从来不否认达尔文的进化论,他对于人类起源的研究,的确起到了里程碑的作用,但是他解释不了人类未来的走向,而弗洛伊德的性学论,既能够解释人类的起源和发展,对当下,对以后都有着极强的说服力。”这声音越来越大,语速也越来越快,“你们问弗洛伊德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道理就在这里。”
话刚一落音,随即便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掌声,“马老师,你说得好!我双手赞成!”
“马西临的家经常都是这样,重庆许多爱好哲学的人都爱听他讲哲学,有人干脆就叫他马哲学。”
“喉头不要动,软腭打开,让胸腔、喉腔和头腔都活跃起来,形成面罩……不要这样……声音给我竖起来,竖起来……”这是马西临在为声乐爱好者辅导,“我知道世界上美声分很多流派,我也从不迷信这个派那个派,关键是你的艺术要征服大家。如夏利亚平唱的《跳蚤之歌》,我听过他的唱片,那个美呀,简直让你着迷!”
“啊,是他在唱!《外国名歌三百首》里的歌,他几乎都会唱。”小李子为有这样的院邻颇感自豪,“他的《三套车》唱得很有味道,我一直模仿他。”
不知为什么,这时我又想起马小铁做游戏时翘着的那双兰花手,那双红红的小手仿佛能够传递无声的语言和微妙的内心,妙不可言。
孩子们争执一番,又将眼神投向马小铁,只见马小铁不慌不忙将头发盘起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张黄手绢盖在头上,再将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像系上了一袭随风摇动的裙摆,几下子便让发型、头饰和衣裙都有了改变。瞧这派头,这架势,这神态,饰演公主自然非她莫属。马小铁进入角色也很快,她迈着碎步,捏着嗓子,瞪着眼睛,拿腔拿调地念到,“你们可都给我听着,全都给我回宫!”
“是!……”孩子们众星捧月式地围着马小铁,忠实地履行着龙套的角色,没有一个不配合,没有一个不心悦诚服。
稽新明是马小铁的亲舅舅,与马西临一墙之隔,他对我讲,马小铁的理想就是要搞戏剧,很小年纪就立下要报考中央戏剧学院的志向。
从此,我便格外留意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了,当她背着书包和同龄的孩子们走在这条普普通通的小巷里,总让我感到与众不同。
后来听兰家巷5号的人讲,马小铁真的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毕业后留在北京,和过去陪他的爸爸妈妈在一起,成了“北漂一家人”。
赖永勤,国家一级文学编辑,中国百优广播电视理论人才,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广电集团(总台)专家组成员,重庆十佳电视艺术家,重庆十佳读书人。以创作广播电视文艺及评论作品为主,先后为中央电视台,重庆卫视创作多部电视作品,重庆广播集团(总台)创作过数部广播文艺作品,其中根据本土题材创作的《卢记药号》、《难忘乌江》连续两届获中国广播文艺一等奖(国家级政府奖),在《海燕》等文学杂志发表过多篇散文作品,在《当代电视》《西部电视》等杂志发表40余篇评论,并分获一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