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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虚构 王文:核舟记

2023-04-27 19:59分类: 上海文化 阅读:

  大家好我是特产笔记的小编,很高兴带大家了解各地的特产、旅游景点、人文和风土人情,各地数不胜数的美食以及不同的饮食文化也给我们带来很多有意思的体验,祖国大好河山值得我们去了解和感受,下面是今天带来的文章:

  王文,1993年出生于安徽,硕士毕业于北师学院,现居澳门,从事法律相关工作,业余写小说及诗歌。曾获第五届(2020-2021)朔方文学奖中篇小说奖、第八届中国科幻“晨星奖”中篇小说奖、国家电影局“扶持青年优秀电影剧作计划”剧本奖等。作品散见于《萌芽》《野草》《延河》《安徽文学》《上海文学》《广州文艺》《香港文学》《福建文学》等。

  幼儿园所在的那条胡同一直在飘柳絮,一阵大风过来,跟下雪了似的纷纷扬扬落下来。我找到停在树荫下的车,把四处逡巡的安安抓进副驾驶座,准备赶在日落前回家。挡风玻璃上布满纤维状的微尘,似乎混合着鸟粪、昆虫遗体和杨絮末,天知道这里的大树会落下什么东西。我从后备厢拿出一瓶玻璃水和抹布,一点点清洗上面的污垢。安安开心得跳下车,跑到马路牙子上单脚站立,看着我在烈日下狼狈不堪的样子。

  我有点后悔今天为什么要穿全套西服,平时只有见重要客户才会打扮如此隆重,可能是我妻子的话说服了我,她说现在幼儿园的家长会就跟IPO路演一样,不把自己捯饬出精英范儿都不好意思出席。很快汗流浃背的我脱掉外套,冲进路边公厕濡湿抹布,拿回来小心翼翼地擦洗玻璃,还要提防污水倒流回我的袖口。注意到胡同里人流量稀少,大多是缓步溜达的老头老太太,我就干脆把衬衫也脱了,上身只着背心赤膊上阵。

  安安大概是看得有点无聊,开始追逐路边一只系铃铛的比熊。那只狗因为肥胖而动作迟缓,躲到了车盘下面。安安蹲下来注视着黑暗里的它,对峙了一会,准备爬进去,被及时发现的我一把抓住了。我命令道:“赶紧上车,我快洗干净了。”安安说:“我从下面取个东西就出来。”我有点生气地说:“狗狗不是东西,就像我们家里的叮当一样,人家也想找个清静地方休息,如果有个坏小孩天天追着你玩你会怎么想?”叮当是我家养了五年的橘猫,少年时代非常调皮,最近也许是因为老了,天天在猫舍里懒洋洋地躺着。安安委屈地说:“我不是为了捉狗。”他身体前倾把头完全伸到了车盘下面,不一会取出一枚黑乎乎的球形物体。

  安安不听,用兜里的湿纸巾擦了擦“果子”的表面,外面包裹的灰尘都抖掉了,能看出它并非一个标准球形物体,而是一个不规则的类似栗子的东西,表面是灰色的壳,看起来非常光滑。直觉告诉我这一定不是栗子,因为这附近根本没有栗子树,如果是从炒货店里买的那种糖炒栗子也不可能如此完整,完全没有缺口和刮痕。

  安安说,他刚才看到这枚“栗子”在黑暗中闪着绿光,但一拿出来就没有了。我解释说:“可能是地上有什么东西反光。”安安说:“它是自己发光的,我看得很清楚,就像有本漫画书里画的能量石。”我心里想小孩子的联想力真的特别惊人,没有必要打击他们的奇思妙想,于是我说:“真的很像能量石,里面也许蕴藏着一个核电站的电力呢,你那些小火车只要安上它就会嘟嘟开起来,跑得比和谐号动车还要快,赶紧回家试试吧。”安安半信半疑地把“栗子”揣进兜里,乖乖上了车。

  在回家路上,安安似乎对自己的意外发现十分好奇,他不停问我能量石来自哪里,为什么会降落在我们的车底下,到底有哪些用处之类的世界之谜。我不得不参考我这几年陪他看的绘本和童话故事,现编了一段关于“能量石”的前生后世。大意是遥远的半人马座α星上生活着一群魔法师,用魔法建筑房屋、驱动车辆、制造商品,而“能量石”正是这座星球一切魔法的来源,被供奉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内。它保证了古老的卡巴斯帝国(起名于我车上玻璃水的牌子)数千万年来的和平稳定,直到有天一伙坏巫师觊觎王座,潜入塔楼偷走了“能量石”并逃往宇宙深处,该星球的魔法师瞬间失去了魔力,所有房子都塌了,生活陷入低谷。为了早日重建秩序,他们派出了最厉害的战士驾驶宇宙飞船四处寻找“能量石”下落。经过一番惊天泣地的大战,坏巫师被彻底击败,但“能量石”在抢夺中被弄丢了,一直往下掉,直到掉到地球上。

  安安沉迷于我的故事中,不时发出惊叹的语气词,我越说越激动,开始补充一些夸张的细节,但旁边渐渐没有回声了,我瞥见安安头歪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回到小区,把安安从车库抱到床上,他仍然毫无知觉,大概是今天在幼儿园玩得太疯了。丽娜把安安的衣服扒掉,皱着眉说:“上面有好多毛毛,都粘到衣领上了,很难清理。”我说:“没办法,幼儿园那条胡同到处飘柳絮,扔洗衣机里吧。”应声又打了喷嚏。丽娜从安安小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那枚“栗子”,问我说:“这又是什么?”我说:“能量石。”丽娜说:“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带他去玩泥巴了,这个没用的玩意儿我扔了啊。”我拦住了丽娜,把“栗子”硬生生从她手中抢走了,“交给我来处理吧。”

  我在书桌的台灯下开始研究这枚小小的椭圆形物体,深褐色、有光泽,真的很像栗子,但明显的区别是它太光滑了,没有覆盖边缘的针刺。我试图用手掰开它,但找不到一个支点,使不上力,反复受挫后我从柜子里翻出核桃钳,把它放在虎口上。这次它似乎感受到疼了,老是溜出去,又被我架上来,并套了一张餐巾纸以增加摩擦。我合上钳子,但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崩裂声,不管我怎么用力,它都纹丝不动。我放弃了,也许这是某种转基因变异栗子,坚硬的外壳是为防病虫害而生的。至于怎么打开它,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

  我把“栗子”放回到床头柜抽屉里,万一安安醒过来还记得这桩事,我还可以给他继续讲“能量石”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安安睡到十点多还未起床,虽然是周六也着实有点反常。我故意把客厅里电视的声响调到最大,在那场势均力敌的足球赛进入到最后的点球大战时,安安终于光着身子跑出来,手里挥舞着自己的裤子却不肯穿上。我说,安安你怎么了,一大早就一副失心疯的样子。安安走过来硬要踮着步附在我耳边说,爸爸,那个“栗子”其实是条宇宙飞船,里面坐着一个干枯的宇航员。

  我跟着安安去了阳台,看到扶栏的牡丹花盆上放着一枚半开的椭圆球体,但内部被垂下的花枝挡住了。我问安安你是怎么打开的?安安说他昨晚睡到半夜突然醒了,听到床头柜里有震动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跑出来。他就迷迷糊糊地爬下床打开了抽屉,发现那里面放着昨天我们捡回来的栗子,在月光下发出诡异的荧光蓝,此刻就是它在蹦来蹦去,到处撞壁,就像他以前玩过的夜光悠悠球。安安好不容易才抓住它,握在手心里还在震动,而且表面发烫,感觉好像在渴求什么。过了会他灵机一动,觉得它可能是渴了,于是偷偷溜到厨房盛满了一碗水拿过来。安安把“栗子”投进了水里,起初它浮在上面旋转,安安把它摁到水底,它就不再转了,并突然弹开了,从中间部分开始一分为二。安安一吃惊就松开手,它慢慢浮上来,显示出里面的构造。

  我撩开花枝,一眼看到了他。那是一个约莫有指甲盖大小的小人,穿着似乎是用树叶之类的植物纤维制成的绿色衣服,蜷缩在一个气囊后面,我意识到那应该是类似制动防抱死系统一样的机制,但最后没有保住他的性命。之所以沉入水底就会自动弹开可能也是一种方便求生的设计。此刻宇航员头歪着,嘴角隐约残留着些许蓝色液体,身体已经冰冷很久了。他所在的那个迷你驾驶舱和我在电视节目里看到的星际飞船内部差不多,只不过规格要小几个量级,我能认出那些复杂的仪表,似乎每个按钮都有特定的作用,但眼下正因为浸了水在吱吱冒烟。

  虽然表面上非常镇定,但刚才目睹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我的常识,甚至是最大胆的想象。我赶紧上网检索材料,实际上,我压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现象,先后尝试了“小人国”、“迷你宇宙飞船”之类的关键词,查出来的基本是睡前童话故事。我越挖越深,终于在贴吧里找到了一篇严肃的科普文章指出,人类社会过往总把不明飞行物等一些无法理解的事物理解为外星文明造访地球的证明,可从没有天文望远镜发现过外星生命存在的迹象,甚至方圆几千光年都找不到适合生命生存的天体,这是不合理的,无法解释的。但其实我们转念一想就能猜到,那些神秘之物可能并非长途跋涉而来,它们之所以四处出现却不知所终,是因为它们的老家近在咫尺,就位于我们脚下的地心。地心至今仍是我们人类所知甚少的领域,和我们用长枪短炮时刻观察的星空不同,地理教科书里关于地心结构的介绍都是假说,没有人去过地心,没有人知道地心真正长什么样,所以在那里极有可能藏了一个伟大的智慧文明。

  我想和这位作者深入探讨一下,也许他能帮我验证我发现的迷你飞船和宇航员是否属于地心文明,但他的账号早就注销了,最后一次登陆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在我独自陷入思索时,安安跑过来大呼小叫说,有一只大虫爬进飞船里了。我赶紧过去看,及时把那只已经咬下宇航员头颅的蚂蚁摁住了,它不得不松口,愤怒地挥舞着前臂,直到被我丢到窗外。我把头放回宇航员身上,但无法固定住,而且他的皮肤已经出现了尸斑,大概是因为密封舱开启后和外界空气接触而加快了腐败过程。不难想象后面还会有更多饥饿的昆虫赶过来,试图分一杯羹。

  于是我把宇航员从座位上移出来,尽量合拢尸首埋在了牡丹花下面的土里。安安掰了橡皮的一角,用小刀刻上“宇航员先生”五个字,算是给他立了墓碑。

  下午我开车带安安去了幼儿园所在的胡同。柳絮依然如春雪般持续飘落,忍着咳嗽和瘙痒,我们挨个车位寻找下面有没有别的栗子,却一无所获。我们放开了搜索范围,最后在几处阴凉的下水道出口找到了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的球体,一共十九枚,颜色和大小略有差别,来不及细看,装了一袋子回家。

  丽娜问我是不是疯了,捡这么多脏兮兮的果子回来。安安心领神会地帮我解释道,这是幼儿园老师布置的“走近自然”作业。

  我们把这些栗子晾晒在卧室窗台上,它们没有厚厚的泥土包浆,比第一个看起来更新一些,再考虑到发现位置,说明它们应该是大部队,而那个孤独死去的宇航员属于先遣敢死队。从表面的形态看,它们明显分为两类,一种是通体深褐色无纹饰的,另一种是浅褐色带条形纹的,也许这是两组不同人马,甚至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我充分发挥想象说:“这里的飞船分属两支部队,来自地心的两个王国,他们因为人类不断往下探索只得不断往更深处逃,资源越来越少,因此为了争夺新领地而爆发了战争。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哦,他们的天就是我们的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非常惨烈,直到他们打红了眼,来到了地表,然后就纷纷故障搁浅了。”

  我说:“它们有可能是核动力的,每艘飞船里都装了一个迷你核聚变装置作为驱动力,你听不明白?你可以把核聚变理解为‘能量石’,能产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力。如果是这样的核心装置坏了,那些小人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维修好。不过考虑到他们的一切都像人类社会的微缩版,也许他们感知到的时间流逝也比我们更快,简单来说,他们度过的一年也许只相当于我们的一小时。”我后来又想到一点,栗子们都放在朝阳的地方,或许会有助于它们吸收光与热,转化成临时的替代能源,但这纯粹只是一种推己及人的假设。

  我告诉安安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和希望,然后就回卧室全身心投入写我的在读MBA论文了,主题是如何在企业竞争中运用小说《三体》中的“黑暗森林”理论,非常前沿和时髦。我越写越兴奋。丽娜叫我陪她去新开的SKP-S商场看机械绵羊特展,但我以“文思如泉涌”为由拒绝了,不一会我听到了一声叹息,以及决绝的关门声。我知道这个下午就清静了。

  但没清静多久,安安开始练琴了。黄昏时分,琴声戛然而止。安安跑来敲书房的门说:“爸爸,有艘飞船要起飞了。”

  我半信半疑地跟安安去了卧室,与一条浅褐色条纹的栗子正面相遇,差点撞在鼻梁上。它及时刹住,以近乎直角转弯,之后迅速俯冲向窗台,从尖端一头发射出一道淡淡的绿色光线,射在一艘深褐色无纹饰的栗子上。被击中的栗子形态看似没有变化,但很快从底部大概相当于引擎的位置冒出一团烟,发出一声哑炮似的闷响,然后整个瘪了下去。接着相同的命运又落在旁边的一颗栗子身上。很快其他栗子都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升空了。

  窗台变成了停满飞船的甲板,但压根没有划出跑道,一些栗子在滑行过程中撞在了一起,继而引发了连环碰撞。不过混乱没有降低效率,栗子们迅速规划好路线,大概一分钟后甲板上已经空荡荡了。

  我说:“这是他们之间的战斗,而且谁是好栗子谁是坏栗子,我也搞不清楚。”我非常疑惑栗子世界里有没有正义和邪恶之分?从表面上看它们似乎都长得差不多,姑且将有条纹的阵营命名为文身派,没有条纹的阵营命名为天体派吧。它们也不曾向外界透露自己的主张和诉求,或者争取有力的外援。从我的视角看,不管是哪一队栗子取得胜利对我们人类世界都没有影响。

  屋内的一切设施都成了战场地形,栗子们会利用窗帘和沙发隐藏自己,不知道从什么角落发出绿色的射线。房间里迅速布满交织的火力网,明明灭灭,像是小时候玩的激光笔在墙上刻画出纹路。栗子被击中后轻则摇晃重则迫降,如果击中的是它最薄弱的位置,也就是腹部那块柔软的区域,那么就会毫无悬念地坠落。

  文身派避免正面对峙,往往以一大三小的阵形包围天体派落单的栗子,在后者援军到来前迅速消灭之。茶几下面被天体派改造成了一个后方基地,停放着那些失去战斗力的栗子,也许内部正在进行紧急维修。还有小人从座舱里爬出来,搭了一溜凉棚,似乎是休整中的大兵,一边喝树汁一样的不明液体一边在观战。

  战争爆发两分钟后局势已非常明朗,文身派较天体派更占优势,双方各有九架和七架栗子还在空中,如果没有意外,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了文身派。但此时的天体派开始绝地反击,喷射出一种黏稠的蓝色液体,像是蜡笔的油彩。射中对方后会糊在栗子表面,产生腐蚀的效果,大约几秒钟就会渗入外壳,导致栗子内部元件受损而迫降。这似乎是一种可怕的生化武器,战局迅速因之扭转。

  蓝色液体大量喷出,有些落在了地板和床单上,留下了淡淡的颜色,它的腐蚀效果似乎只对植物纤维有奇效,其他物体则根据其内部含量多寡效用递减,不含此类纤维的金属和玻璃制品则完全不受影响,因此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但其中一次攻击落空了,喷射到了刚从客厅偷偷溜过来散步的叮当,立刻烧焦了它头上一丛卷发,那是它平时甩头时飘逸飞出的刘海。叮当愤怒地扬起爪子对空中的栗子们嘶吼一声,眼见什么都挠不到,而喷射的粘液如酸雨般不时落下,它就直着退出房间了。

  因为从小到大最熟悉的伙伴受了欺负,安安气愤地指着天体派的栗子说:“你们太过分了。”但显然那些小人听不懂,或不打算理会。

  怎么才能让这些小人理解我们要表达的意思呢?语言显然是无意义的,我没听见他们发出过类似语言的声响,也许他们压根就没有发声器官,也不明白声音可以传递信息。但视觉呢?他们正在进行激烈的战斗,显然是可以看清眼前的形势变化的。

  我抽出一张卡片立在茶几上,差不多相当于在战场中线竖起一面巨大的海报墙,哪一方都可清晰看到。卡片双面印着“小朋友之间不要发生争执”几个汉字,下方还有注音。“小朋友”指代这些只有我们拇指大的小人可谓非常契合,我相信以他们开发出核动力飞船的科技实力,一定能迅速破解出这几个简单人类词汇的含义。接下来我能感觉到双方的攻击频率似乎下降了,但我很快发现,只是方向改变了——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射线迅速将那张卡片切割成藕断丝连的不规则方块,之后射出的粘液把小方块侵蚀成立体纸雕一般的模样,直到轰然解体。上述行为中的敌意再明确不过,就是要无视甚至是嘲弄我的好心劝告。

  安安冲进战场,从衣柜里取出一副羽毛球拍,对着天空挥了一圈,拥有精确制导功能的栗子们都高速躲开了,甚至还把粘液喷到了安安的手上。我赶紧跑过去问安安有没有痛感,肉眼看,他的手上有点擦伤式的红斑,安安说只是感到有点发热,不疼。我给他敷了一点药,然后就去取了另一副羽毛球拍,我要给这些滥用武力的坏栗子一点颜色看。当然,尽量不去伤害它们,毕竟这是地球上另一个智慧文明的代表。

  他们会怎么看我们呢?两位和山一样高大的巨人?我想起希腊神话里的巨人提丰,据说,他是一位肩膀可抵到天,头可够着星星,两只手臂能抱揽世界的神,长长的黑发之间,有一百条喷着闪电和火焰的龙,下半身是巨大的蛇,浑身覆有羽毛并生有一对翅膀,他走过的地方燃烧着把一切毁灭的地狱业火。是否在这些栗子乘客的眼中我们也是这样的怪物?

  此刻,它们在两个球拍的夹击下躲避不及,纷纷击中落地,或是主动迫降,空中很快就扫荡完了,没有任何飞行的物体。我本来想把这些栗子一个个捡起来,重新装回塑料袋里,说不定可以寄给在农科院工作的同学分析一下,但它们赶在我动手之前,飞快开动起来,像坦克一样在地板上轰隆隆碾过,直接驶进了床底。

  那是整个房间里最幽暗而复杂的地形。这些年家里放不下的杂物全都被塞进了床底,包括安安从小玩到大的玩具,各种早已遗忘的陈年旧物。我跪下来掀开床单看,狡猾的栗子们已经隐藏了起来,能看到那个搭起来后就舍不得拆的乐高积木古堡高高耸立在中间,塔楼里躲着一个小人,大概是在瞭望戒备,前面几个鞋盒之间形成了天然的战壕,也许有栗子埋伏在里面;另一阵营的栗子似藏身于古堡斜对面的Jimmy Choo鞋盒内,盖子掀开了一半,那是前年丽娜在圣诞折扣季抢购的经典款。

  我知道如果想将这些疯狂的栗子绳之以法,必须把床底清理干净,每个缝隙都不能漏过,这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我先去客厅喝了口汽水,这时,突然接到丽娜的电话说她的信用卡额度已经超支了,问我能不能现在去商场为她提供必要的资金支持。

  我告诉安安不要轻举妄动,先去看会绘本,等我回来之后再一起动手。因为不放心,临走之前,我还特意跟安安拉钩发誓要共同解决栗子的问题。之后,我开车迅速赶到商场,在一家新开的服装店找到了丽娜,奉上了自己的工资卡。

  在三环高架上堵了一会,回家足足花了来时一倍时间。天色已经徐徐暗下,黄昏像是撕开了宇宙的华丽包装纸,逐渐露出里面的黑天鹅绒礼盒和碎钻点缀,还要再揭一层,才能知道上帝究竟给人类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推开门,环视客厅,一切如常,心里松了一口气。走进卧室,安安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绘本,四周却一片狼藉,散落着原来堆放在床底下的各种杂物,而叮当屈腿坐在地上,周围围绕一圈匀速旋转的栗子,它们围绕着他,像行星围绕恒星一样旋转。

  安安把视线抬离书本说:“是叮当自己钻进床底下的,他要报仇,把里面的栗子都赶出来,所以就先把乱七八糟的东西踢出来了。”

  安安说:“栗子跑出来时,它抓住了一个吞下去了,对,它把嘴巴张到好大好大吃掉了。其他栗子就不敢动了,叮当把它们当弹子到处踢着玩,踢了好久,直到踢不动了,这些栗子就开始自己旋转了。”

  叮当似乎已经坐了很久了,眼睛变得很小,我拿出一个猫粮罐头在它面前晃了晃,它开始站起来往前走,栗子们也跟着移动,轨道时大时小,有时变成椭圆甚至是长方形,但始终把叮当围在中间。我开始意识到这个圈可能并非表示臣服的礼遇,而是一个战术包围圈。

  叮当显然不耐烦了,准备一爪把眼下的栗子踹开,但它们不断调整轨迹,根本没法接近。一番挣扎后,叮当动作迟缓下来,这个相当于人类六十岁的老年橘猫已经筋疲力尽了,包围圈开始收缩,并适时发起了粘液攻击。叮当疼得发出怒吼,张牙舞爪却无力动弹。

  我看不下去了,这群原本处于内战中的栗子现在一致对外,蜕变成了我们生活的入侵者。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把它们赶出去。于是我去厨房拿了扫帚,安安从玩具箱里拿出了水枪。

  双向进攻和叮当的突围让栗子联军应接不暇,包围圈迅速被解除了。水枪不停发射,击中的栗子会如癫痫发作般抖动,最后发生内爆。栗子们试图在地板上滑行起飞,开辟空中战场,但被我用扫帚打下来,只得四散逃去。而床底已经被大纸箱挡得密不透风,房间里剩下的空间一览无余。叮当开始追逐落单的栗子,把它们从藏身的角落叼出来,再用爪子不停拍打。

  不知道忙了多久,我打下最后一只负隅顽抗的栗子,颓然坐在床角。看时间丽娜应该快要回来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叮当放下已经旋转到冒烟的栗子,卧倒在床边,安安也停止搜寻败军残部,坐在椅子上发呆。

  房间四面的墙壁涂成了蓝色,月光从窗台长驱直入,笼罩着几乎静止的房间,一个低头沉思的男人,一个小孩,一只猫,各自占据一角,像是在用身体描摹毕加索蓝色时期的画作。我感觉到骨子里的疲惫,仿佛刚刚打完一场战役,但自己浑然不知是胜利还是惨败。

  我站起身,从屁股口袋抽出一根烟,穿过满地的水泊、碎纸、路障、内爆栗子,或者说整个战场遗迹,推门到外面的阳台,正准备点燃香烟,后脑勺方向感受到“嗡嗡”的机器运转声和微弱的风声。

  在弥漫的烟气中,我瞥见一小队栗子缓缓通过敞开的门缝,飞出阳台的铁栅栏,消失在如墨般深邃中的夜色中了。不知道它们会不会钻进一条下水道,经过漫长的横穿地球之旅,回到那炙热而黑暗的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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