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燕忆曹景行:我们在黄浦江上共同的交集点是2010年上海世博会
大家好我是特产笔记的小编,很高兴带大家了解各地的特产、旅游景点、人文和风土人情,各地数不胜数的美食以及不同的饮食文化也给我们带来很多有意思的体验,祖国大好河山值得我们去了解和感受,下面是今天带来的文章:
《我老曹:行踪》书影。本书系资深媒体人曹景行的自传体散文集和遗作,作者2020-2021年生病治疗的间隙,以整理自己散文的方式,回顾了七十多年来的跌宕人生。曹景行三十多年的媒体生涯曾参与、经历了很多新闻事件,结识了很多新闻界、政界、商界、文化界名人,入选篇目既构成了其个人的非正式回忆录,也显现了社会和时代的轨迹。
我相信像曹景行这样好奇心旺盛而且精力非常充沛的新闻人,一定会在身后留下一些未能完成的采访,未及尽兴的谈话,来不及完成分析的结构……他就是要工作到不能工作了的那一分钟才会停下来的人,他的生命不是为了静享。
如今这样想,我就觉得2021年春天我们开动的黄浦江滨江的采访系列视频最终未能完成,也是可以接受的,虽然遗憾。甚至可以说,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中的。我们一起做一个观察黄浦江滨江改造的系列视频节目,这个计划在曹景行做完胃癌切除手术后开始启动。当时我们已经做完了关于和平饭店的一套视频,所以,我们觉得可以一起做个体量更大的节目:45公里的黄浦江,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之后发生了什么改变。这就是我们想要探访的。我们看拍摄的素材时,曹景行常常会突然发问,将我们从江岸上巨变带来的吃惊击溃,拉出被忽视的问题。那些疑问将感觉引向思辨。思想与提问都是一种体力活,有时候曹景行不停地说话时,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头脑像陀飞轮般摆动着。
手术后他变得消瘦,我却依稀在这种消瘦里看到一种江南男子的清秀,他年轻时一定是个非常俊朗的人。他当时很庆幸自己做了体检,得到了及时的治疗,更庆幸的是,身体的消瘦没有影响到他的脑力,他的头脑仍能高速运转,产出思想。他渐渐不能边走边谈话了,需要有张椅子坐下来谈话。他渐渐不能长时间在室外谈话了,需要留在室内。“黄浦江是上海的母亲河。”同济大学的张松教授在江边摄制的素材里这样说。黄浦江是上海长久不会改变的河流,它决定了上海的地理面貌,孕育了这座城市,造就了它的历史,并限定它的未来。
黄浦江决定了上海会成为怎样的城市,上海决定了它的居民会成为怎样的群体。所以,我们去探寻黄浦江两岸的面貌,就是去探寻我们自己。曹景行提了一个问题:“你仔细想想,黄浦江和你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关系吗?像你我这样,从未在江边居住,也不需要每天跨江去办公室的人,上海有多少?我们这些人怎么能说,黄浦江是我们的母亲河呢?”我来自移民家庭,年幼时随父母迁来上海。我父亲在中波公司工作,我在他的办公室窗前认识了黄浦江,那时江上还航行大型蒸汽轮,上面挂着旗语旗。我还知道从黄浦江一直往下游去,最终就能到达大海,地球上的陆地被大海围绕,而大海连通着全世界。
曹景行也来自移民家庭,他出生在上海。他的父亲是上海老报人曹聚仁。他少年时曾跟家人坐过一次飞机,从北京到上海,飞机降落在龙华机场,现在,当年的跑道已是徐汇滨江的跑道公园。龙华机场的航站楼曾是他的舅舅参与设计的。尔后,他的舅舅就随设计团队前往台北,设计台北机场的航站楼。许多年后,舅舅跟代表团回到上海,参观杨树浦发电厂时,那次他带上了年轻的曹景行。1956年,在扬子江码头,曹景行的姐姐曹雷参加了苏联太平洋舰队来访的欢迎仪式。1964年,曹景行作为中学生代表,参加了横渡黄浦江的活动,他记得那时的黄浦江水并不干净,从浦西游到浦东后,从水里站起来,发现自己前半身跟水面接触到的地方,包括唇上刚刚长出的胡子,挂着一层黑黑的油污。1967年,高中毕业的曹景行被分配去做随车小工,跟载重卡车在黄浦江边的各个码头装卸货物,有时扛几百斤的粮食包,有时搬运成箱的梅林牌猪肉罐头,或者蝴蝶牌缝纫机的机头。1968年他从浙江湖州回上海,清晨时见到过被晨曦染得金红的江水,直到74岁时说起,仍然不能忘。
他说起几次随香港记者团在和平饭店采访的经历,那正是上海经济腾飞的年代,第一次在浦西看浦东,看到的是造到一半的东方明珠。第二次距此五年不到,同样的记者团,在浦西同样的位置,看到的已是林立的高楼和金茂大厦。“记者们看着浦东拔地而起的姿态,都沉默了。”第三次到了世博会的2010年,“浦江两岸灯火璀璨,你就看到这座城市的生机和能量啊。”曹景行说。细数我们自己个人生活中看上去偶然发生的往事,来连接一个人与一座城市的母亲河。我们在江上共同的交集点,是2010年的世博会,上海那一年,充分表现出自己对世界的热爱,我们也充分意识到了自己对上海的热爱。
我标注了一张黄浦江的河流图,来确定滨江不同的区域。曹景行拿着这张图,指向河流的两端:一端通向大海,通向世界各地。另一端蜿蜒而上,连接广袤的中国内地。是的,这曲折的两端,都是黄浦江的生命源泉。因为这样的母亲河,上海才成为上海,我们才成为上海之子。这次工作,是我和曹景行的最后一次合作,在狄菲菲的领声录音棚里。我们对拍摄素材的梳理不及十分之一。
现在再读曹景行先生的文字,他已经过世一周年了,世事沧海桑田,他的生命在世上也是如白驹过隙之迅疾。只是一个曾经活泼俊朗、通透努力的人,留下身后这些健康时的文字,病痛时的影像,令人追忆他眼睛里始终有的,思想时明亮的光芒,也是大好的人生。
【作者系著名作家,以非虚构纪实类作品和其漫游世界的旅行文学广受关注,主要作品有《外滩:影像与传奇》《成为和平饭店》等“陈丹燕的上海”系列7本,《永不拓宽的街道》《慢船去中国》《一个女孩》《我的妈妈是精灵》《白雪公主的简历》以及12本陈丹燕旅行文学丛书。本文经授权摘编自《我老曹:行踪》一书附记,原标题为“上海之子:曹景行最后的拍摄”,现标题系编者所加】